他拿著書局買的觀光地圖,騎機車到處尋找適合表演的場地:周書毅與「波麗露在高雄」
23Jun

他拿著書局買的觀光地圖,騎機車到處尋找適合表演的場地:周書毅與「波麗露在高雄」

文字/ 黃祺瑋
 
|photo credit:周書毅 提供
 
2021年,「波麗露在高雄」的計畫正式啟動,身為編舞與計畫發起人,周書毅開始騎著機車,拿著一份書局買的觀光地圖,開始騎遍整個大高雄,去尋找適合讓這齣舞作演出的場域。
 
在跳舞的當下活著,在活著的當下跳舞——衛武營駐地藝術家 周書毅
 
2022年4月開始,我像個Groupie(追星族)似的,開始了一段旅程,追的不是搖滾樂團或是明星,而是跟著一齣舞作走。我跟著走遍高雄各個地區,從海線的彌陀,到山區的六龜,甚至到高屏溪旁的大樹,跑遍了高雄14個區域,這個計畫總共演出28場次,舞作的名稱叫做 「波麗露在高雄」
 
這個戶外演出的作品,所有的設備只有一對喇叭,以及一座工業用電風扇,不搭台、不架燈的極簡方式呈現。表定時間一到,舞者從場域四周翩然起舞,像是風的流動進入場內,在〈布蘭詩歌〉的〈哦,命運〉樂章音樂聲下,大量的尖叫、哭鬧、伴隨著瘋狂、驚恐等各種情緒充滿整個空間場域。
 
舞作的主題曲〈波麗露〉(Bolero)的旋律響起,小鼓聲重複著敲打,下半段的舞作展開,每一個環節都有情節,每個舞姿都有優美的畫面,短短半小時的舞作,每個舞步都像是葉子從樹梢飄落,旋轉之後稍縱即逝的姿態,令人目不轉睛,深怕錯過任何一個細節。
 
我一場接一場看著,在每一場表演中連結著自己生命經驗及情感連結,在高雄每個不同的歷史場域裡觀看,每一場都留下深刻的旅行記憶。
 
|波麗露舞者再高雄市立美術館 photo credit:下港女子
 
在高雄旅行中發想的舞蹈作品
 
2006年,編舞家周書毅在前往高雄的火車中,在隨機播放的歌曲中,正好輪播到印象樂派時期作曲家拉威爾的樂曲〈波麗露〉,這首在1928年首次演出的作品,在三拍子節奏的基礎下,打著相同節奏的小鼓,主旋律不斷重複、不斷堆疊,直至樂曲終了。或許是樂曲的節奏與火車行進的感覺切合,當時周書毅被這首曲子深深打動,決定要把這份感動發展成舞蹈作品。
 
2009年,周書毅帶著編好的「1875 拉威爾與波麗露」,到英國沙徳勒之井劇院舉辦的舞蹈比賽,並得到了大獎。而回到台灣的他,便在2010年由板橋車站出發,在全台展開了「旅行舞蹈計畫」,不搭臺、不架燈、因地制宜的隨性方式,在各城市的公共空間表演。
 
跟著舞蹈去旅行——波麗露第一次在高雄
 
2011年周書毅帶著這齣舞蹈作品來到了高雄,舞者們搭著火車巡迴,來到衛武營以及美麗島捷運站,當時衛武營藝術文化還沒開始蓋,還沒有雄偉的場館,他們在榕樹和路燈底下跳舞。那時美麗島捷運站剛蓋好第3年,「我是被美麗島捷運站光之穹頂的美麗所吸引來的,想要在這裡跳舞,但這是舞蹈旅行演出中,觀眾最少的一場(笑)。」周書毅回憶起第一次在高雄的演出。
 
當時巡迴的回顧影片上寫道:「這是第一次、是個開始,我們會繼續這樣走下去,繼續帶著舞蹈旅行去……」而經過10年後的現在,周書毅回來了,並帶著這齣舞作巡迴全高雄。
 
|photo credit:衛武營國家藝術文化中心提供 攝影/羅仕儒
 
衛武營的首位駐地藝術家
 
2020年初因為疫情爆發,原先在國外巡迴的周書毅,取消了所有的工作回到台灣,因緣際會成了衛武營首位駐地藝術家。不同於其他館舍的駐館藝術家,衛武營總監簡文彬希望「駐地」藝術家能深入在地,創造藝術與生活的連結。於是周書毅不只在衛武營的館舍內,與不同形式的表演藝術碰撞,他也期待能到各地辦工作坊,希望能讓表演藝術走出場館,讓現代舞演出能讓更多人知道並看見。
 
而在2021年,「波麗露在高雄」的計畫正式啟動,身為編舞與計畫發起人,周書毅本來想要跑完大高雄共38區,但礙於資源、人力與時間,最後選擇了14區,總共跳28場舞。他開始騎著機車,拿著一份書局買的觀光地圖,開始騎遍整個大高雄,去尋找適合讓這齣舞作演出的場域。
 
周書毅在選擇場地時,決定要以新舊場域的交替作為主軸,例如保有過去記憶的文化資產,以及對他而言帶來希望的圖書館,就這樣穿插著成為表演場地,讓舞者用身體去認識這個地區,並感受這裡的文化脈絡。
 
從2021年的9月舞者開始排練,到2022年4月高雄火車站下沉廣場的演出,直到6月回到衛武營,整整兩個月,每週六日不間斷地把波麗露帶給民眾。高雄的波麗露由兩批舞者合力完成,一是全國徵選來的獨立舞者、另一群則是左營高中舞蹈班高中三年級的學生,在地徵選舞者被稱為「大波麗露」,而左營高中高三生則是「小波麗露」。
 
|photo credit:下港女子
 
歷史場域和表演藝術的交織
 
這一天,波麗露來到高雄鹽埕,第一場在大家熟悉的駁二藝術特區,這個高雄港區藝術文化交匯的地點,吸引了遊客的注目,大家站著又或是席地而坐,在港邊的裝置藝術以及指標建築——大港橋旁觀看這齣舞作。
 
而第二場是高雄市歷史博物館,因為不在觀光熱點,一直到演出前,現場都還不見觀眾的蹤影,直到演出十分鐘前,一批批高雄人騎著摩托車現身,不一會就把表演的廣場團團圍住。(很有高雄人的風格)
 
高雄歷史博物館前身為高雄市役所,日本人治理高雄時於1939年建造完成,戰後被國民政府沿用為高雄市政府,而後市政府於1992年搬遷後成為博物館,是台灣第一座由地方政府經營的歷史博物館。
 
舞作中有一橋段,所有舞者手拉著手前進,突然集體尖叫後倒下,起身後驚恐並無所適從,最後止不住哭泣,接著發狂式的大笑及狂吼。表演現場這般極端的情緒與強大的能量,讓我聯想到,在1945年,軍隊在壽山上的要塞司令前往此處進行鎮壓,那是二二八事件中,高雄死傷慘烈的「三六屠殺」。
 
|高雄市歷史博物館前 photo dredit:衛武營國家藝術文化中心提供 攝影/ 陳長志
 
往山裡海線走到不同地方跳舞給你看
 
當周書毅與波麗露走到了高雄六龜,一個絕美的山城。原先預定表演的場地,是日治時代建造的「池田屋」,原為旅館建築,後來改建為六龜客運總站,近年才剛修復完成。
 
不過演出在即,忽然暴雨襲來,只好臨時改到雨備「洪稇源商號」表演,這裡是當地傳承四代的老屋,也是當時六龜的首富宅邸。
 
因為場地的更替,表演也呈現了截然不同的畫面,舞者沿著迴廊跳舞,頻繁穿梭在老屋內外,將肢體的延展和老宅的空間產生了連結,是所有演出中極為特別的一場。
 
「雨季期間都要為每個場地準備不同版本編排,有時一週有兩個場地,就要編排四個不同的版本,以對抗說來就來的降雨。」周書毅在面對變化極大的表演場地時,也有自己的一套策略。
 
|洪稛源商號 photo credit:衛武營國家藝術文化中心提供 攝影/ 陳長志
 
波麗露巡迴一路前往海線,來到了養殖業的重鎮彌陀,其中一場在1857年建立的彌壽宮前廣場演出,原本是會因為天氣太熱,而擔心沒有人來觀看的場次,不過下午三點半的演出,三點出頭就湧入鄉親前來觀看,許多家長牽著小孩前來。原來這樣的現代舞表演,在地方是一件大事,連學校和家長的通訊中,都直接公告演出訊息了。
 
我在人群中依稀聽到鄉親們的耳語:「原來他的孫女長這麼大了喔!」、「這麼熱在廣場上跳舞好辛苦,手摸到地板不知道會不會燙到。」原來其中一名舞者蔓婷的老家就在彌陀,而台下的觀眾正巧是認識他們家長輩的鄉親。
 
|演出舞者蔓葶 photo credit:郭志暉
 
表演結束,周書毅一一讓舞者自我介紹(但他總是忘記介紹自己,讓很多人都以為他是主持人),輪到蔓婷時,她興奮地跟大家介紹:「這是我爸爸的老家,我的家人們今天都有來!」台下一片歡呼,瞬間感受到彌陀鄉親的滿滿的熱情。
 
周書毅在編舞時,總希望讓和當地有關連的舞者,能演出舞作中的角色。從聲嘶力竭的吶喊者、不受霸凌干擾的獨舞者,到戴著安全帽難以融入群體孤立的人,讓因為這位舞者特別來觀看的人,能直接給予回饋,並在結束後好好介紹自己來自哪裡,還有與在地的連結。
 
|彌壽宮前廣場 photo credit:衛武營國家藝術文化中心提供 攝影/ 陳長志
 
最終場回到衛武營 兩團舞者激盪的火花
 
《波麗露在高雄》走出衛武營,到各地跳舞給各地的民眾觀看,這個計畫的最終日在6月26日,衛武營國家藝術文化中心榕樹廣場演出,而之前分開接力的兩批舞者,也會在這一天回到衛武營共同演出。
 
對於數字觀察十分敏銳的周書毅說:「1875年拉威爾的出生,與1928年創作樂曲〈波麗露〉首演的年代,與這次表演的文化資產建立年代,幾乎是重疊的。而現代場域之一的高美館,在巡迴時正值28週年,這次巡迴的場次也剛好是28場。」書毅接著說:「每個人出生都帶著自己的數字,而後會遇見不同的人事物,他們又帶著不同的數字,和這個世界產生連結,然後這些數字就對你產生了意義。』
 
無論你是專程來高雄看這齣舞蹈表演,或單純只是路過的遊客,被吸引駐足,我們相遇的那一瞬間,被這場轉眼即逝的演出感動,於是,此刻我們就產生連結,在同一個當下,同一個城市中,遇見周書毅的波麗露帶給我們的美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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